喜粥赋
古籍云:“黄帝作釜灶而民始粥。”由此推测,大约五六千年前,我们的老祖宗脱离了茹毛饮血的生活。有了部族能人发明的专用灶具后,以最初的谷物羼水隔火所制的第一餐“主食”,并非干巴巴的“饭”
。而是一锅了不起得堪称“伟大”的黏稠飘香的“粥”。这个开创了人类饮食历史新纪元的重大事件和空前杰作,被同样伟大辉煌的汉字真真切切地记录了下来——古粥字“鬻”。
就是一只热腾腾的三足火瓮,溢出瓮口的煮熟之“米”的两旁,还弯弓似的萦绕着袅袅上升的水蒸气呢。
假如没有那“第一瓮粥”的问世,恐怕我们今天的生活乃至我们的成长都将难以想象:一日三餐,怎样开始?断了母乳,何以为继?
从寻常百姓家的小米粥、燕麦粥,到大观园里宝二哥爱吃的“莲叶羹”、林妹妹滋补病体的“燕窝粥”……全都没了来由。不信你试试:看似平淡无奇的“稀饭”,一到你失去它或远离它的时候,就千真万确的“物稀为贵”了。
我同诗友赵恺兄旅居巴黎一周,举世闻名的法式蜗牛和普鲁斯旺葡萄酒,全然不及我俩每晚在塞纳河边小旅馆内就着电炉自制的“淮安白米粥”佐以涪陵榨菜美味可口——只因为装填它们的两个“中国胃”。早在娘胎里就深深烙印下了那“第一瓮粥”上遗传基因似的美妙花纹!
粥的可爱与品位之高,全在于其超乎寻常的“亲和力”。它不像干粮那样“生分”,也不像面条那样“拘泥”,它花样繁多、无所不包,几乎天下所有可食之物皆能“粥”其中:因而食粥者也“地不分南北。
人不分老幼”,从弱势群体到娇贵之躯,从时尚白领到缺齿翁媪……那么,成就这“最大众化美食”和“世间第一补品”的诀窍又在哪里呢?
还是我们聪明的祖先给出了答案:与“粥”相通又当“卖”字解的“鬻”之所以能一身二任,奥义全在于煮粥之水分需要“协调”、火候需要“掌控”,因此中华文化中才有治国如烹鲜、经商似煮粥之喻。难怪今日的熬粥高手说“粥品即人品。
煲粥如处世”:更有惊叹粥之“博大精深”和“舍我其谁”者,其“粥粥”(词义为“谦卑”)之貌,溢于言表。
古往今来吟粥诗文不少。苏东坡有《豆粥诗》,杨万里有《梅粥诗》,郑板桥家书中有他食用“糊涂粥”之乐的生动记叙。最让爱粥人难忘的是陆放瓮的诗:“世人个个学长年,不悟长年在目前,我得宛丘平易法,只将食粥致神仙。”简直将“食粥”的好处吹上了天。
新诗中以粥为题的,我首推余光中先生的一首近作《粥颂》,从童年的生活印象写起:“母亲所煮,更端来病榻旁边/一边吹凉,一面/用调羹慢慢地劝喂/世界上有什么美味——别提可口可乐了/能比你更落胃?”
一直写到“爱妻用慢火熬了又熬/惊喜晚餐桌上,端来这一碗香软/配上豆腐乳,萝卜干/肉松,姜丝,或皮蛋/来宠我疲劳的胃肠”……诗人的目光最后落在“而如果。无意,从碗底/捞出熟透的地瓜/古老的记忆便带我/灯下回到儿时/分不清对我笑的,是母亲呢,还是妻子”——飘溢在黏稠粥香里的,仍然是这位以《乡愁》诗享誉海内外的大诗人笔下深植于乡土和民族文化心理的骨肉亲情。
可以不喝酒、不抽烟,甚至“不思茶饭”,但能够不食粥吗?我看,不能,绝对不能!因此当一位朋友约我为一家新开张的粥店写点文字以“凝聚人气”时,受“粥”恩惠多年的我竟不假思索地答应了,还哼了一首不计工拙的四言打油诗: 粥之济世,食中弥佛;有容乃大,厚德载物。
粥之利人,和惠温润;养颜祛病,神清气顺。
粥之烹调,水火之妙;精深其义,百变其表。
粥之品尝,雅俗共赏;君子尚膳,山高水长。 愿同四海食粥之人,以此喜粥之辞共勉。岂止一个“不亦乐乎”?
(实习编辑:张丽娟)